他知道他的東西放在哪兒了,他感受到了它的呼喚。
這座宮殿千年前曾矗立在渭水之北,涇水之南。
人皇每滅掉一國,都要在北陵塬上仿建該國的宮殿。以至于人人都稱,渭都之旁二百里內,宮觀二百七十,離宮三百。
他走過冀闕,經極廟而出,過閣道,橫渡天河而達于紫微宮,到了他從前居住的蘭池宮。
他當初挑中了這里,是因為這里終年都盛放著蘭花,窗前還有一株碧桃。
這讓他不自覺總想起他在玉山蘇醒的時候,漱金鳥銜枝而來,漫山桃花灼灼盛放。
而窗臺下的書桌上,放著一只玉笛。
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笛子,名為昭華之管。
就在他伸手握住玉笛的時候,紅光閃動,充沛的靈力源源不斷朝著他涌了過來,他覺著自己虛弱的身體一點點被填滿。
莫遙在一旁輕聲道,“她做了這麼多,是希望你放下仇恨吧。”
孟祝垂眸,“她是給我造了一個夢,一個讓我沉溺的夢。”
不論是守護地宮的百里家,還是銅牌中的白孟將士,還是這栩栩如生的宮殿。
季夏都希望喚醒他的記憶,一點點撫平他心中的戾氣。
她希望他想起他的過去,希望他能記住從前的付出,也希望他不要被人皇的背叛蒙蔽了雙眼,希望他始終對人族抱有哀憫之心。
因為,她自始始終都知道,如果孟祝復活了,他完全有可能憑一己之力毀了這個世界。
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。
孟祝抬頭,仿佛看見了一片云,一縷風。
這里有他在人間的十來年歲月,有他踩過的每一塊地磚,看過的每一尊脊獸。
可終究,似黃粱夢,落塵籠。
他握緊了玉笛,“我們該走了。”
10
站在鏡湖岸邊,封門石落下,地宮一點點合攏,石板關閉,高墻落下。
孟祝手中的玉笛一揚,紅光一閃,隨之而來的,是地下沉悶的倒塌聲。
地宮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,不該成為后人惦念的禍根。
百里弘跪在地上,一旁是百里青瓊的尸體。
他伸手想往湖里跳下去,卻被一團無形的靈力困住了,動彈不得。
他扭曲的面容上滿是憤怒和心痛,聲嘶力竭喊道,“這些都是我百里家的寶藏,是我百里家的東西,是祖先留給我們的東西啊……”
今天的見聞過于震驚,虞萬枝和黑貓在一旁竊竊私語。
莫遙冷笑,“若是讓他就這麼死了,倒是便宜他了。”
她能猜出來,也不知百里家的祖先和季夏做了什麼交易,他早就算計好了,只有百里家的血,才能進出地宮。
這就讓孟祝不得不念百里家一份情,不能對百里家的人趕盡殺絕。
孟祝卻突然握緊了玉笛,撫著胸口,神色有些迷茫。
“明明拿回了靈力,我為什麼,會覺著,這里空空的?”
他闔上了清冷無波的雙眼,眉心緊蹙。
他曾經以為可以睥睨天地,可以斬風斬雨斬盡妖魔。
他曾經以為,就算是山川顛倒,地裂天崩,他都會面不改色。
即便是被人皇背叛,他也從沒有真正在意過。
可就在今天,他卻頭一次體會到了,深陷泥濘的惆悵彷徨。
濛濛細雨中,莫遙靜靜看著他,看著他不輕易顯露于人前的痛苦,驀地心口一緊。
她的腦海一直有一個畫面揮之不去,她總會不自覺想起那滿身血污,獨自在雪山里仰頭窺見天光的男人。
那刻骨銘心的清冷孤寂,仿佛他是九天之上的仙人,隨時要與雪山同眠,消亡在世間。
可就在剛剛,那個男人從雪山中走了下來,從畫像上活了過來。
他不再是千丈紅塵中的匆匆過客。
他有了悲歡,有了羈絆,有了血肉骨骼,有了神魂。
他跨越千年而來,從蕓蕓眾生走過,在頹圮潦倒的人世間,他和她相遇。
萬道劫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