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與你分享兩個故事,都與天極宗有關。”沈澤緩緩地說,“第一個故事里,我是被三位修士撿回來的孩子,那三位修士你見過,如今是天極宗的執事。”
沈澤對季遠山講述了自己的年少的時光,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與別人談及此事。
“我被撿回天極宗的時候,天極宗的師承幾乎已經斷代。三位師兄是最后拜過師的正式弟子,可惜他們天賦有限,師父臨終前長嘆一口氣。”沈澤平靜地說,“或許他也認為,天極宗氣數已盡。”
“他們讓我跪在師父的墳墓面前磕了頭,我從此便算是天極宗的一份子。”
“那時我和師兄們住在長滿雜草與藤蔓的院子里,放眼望去,整個天極宗是一片荒蕪。”他道,“師兄們幫我啟蒙,可惜他們沒有天賦,也沒能繼承師傳。”
“他們只能將整個宗門最珍貴的東西擺在我的面前,那是天極宗的心法與劍譜。”
季遠山訝異地看過來,沈澤笑著頷首,他是個外冷內柔的人,平時也從不喜形于色,如今能夠看到笑意,正說明他不僅不覺得童年過得艱苦,反而十分懷念。
“我自學入門,最終繼承師傳,每日都修行刻苦。”沈澤道,“我每日都過得很緊繃,我急切地想要變強,因為我怕失去他們,也怕從未見過的師父會對我感到失望。”
“師兄們善良卻優柔寡斷,沒有主見。我只有快些長大,快些變強,才能撐起門派。”沈澤平和地說,“我不知曉我算不算做到了。”
季遠山神色微動,想說些什麼,沈澤卻抬起手,制止了他。
“第二個故事,你應該有所耳聞。
”沈澤說,“我為了靈石強行接了金丹期任務,結果在秘境中身受重毒,昏迷不醒。”
“師兄和師弟師妹為了我,變賣了宗門里所有的東西,可世家壓價太狠,那些錢不過九牛一毛,走投無路的時候,有些傻子甚至想賣了自己的魂契,最后師兄們決定賣了天極宗來救我。”
沈澤的語氣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,“世家將天極宗壓價到五萬,而救我卻需要十萬以上靈石。”
季遠山聽到這里的時候,都忍不住罵出了聲。
“我說這些,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。”沈澤靜靜地望向季遠山,“我只是覺得你我之間,有許多共同點。”
“我想知道,在第一個故事里,如果你是我,你會如何做?”他說,“第二個故事里,你若是我的師弟,而我們沒有遇到虞容歌,你會如何解決這個困局?”
說完了這些話,沈澤離開了。
季遠山卻睜眼到天亮。
一種冰涼的觸感隨著這個假設的不斷深入而攥緊他的心臟,讓他無法呼吸。
第一個故事里,他被師兄們撿回宗門,面對殘破空蕩蕩的門派,和老好人卻沒主見的師兄們,他會如沈澤那樣努力嗎?
他可能會。
他之所以擺爛,是因為雖然師父吳佑性格溫吞了點,但仍然能維持宗主和大家長的責任,而他頭頂的師兄師姐雖然修為一般,為人卻很能干。
如果師門其他人不行,季遠山那麼愛他們,當然會努力。
至于第二個故事,便有些毛骨悚然了,季遠山光是帶入沈澤的師弟,便會感受到無窮無盡的窒息。
宗門的頂梁柱、父兄師長一般的大師兄性命垂危,他要如何解決這個困境?
他沒辦法解決,因為世家壓迫太甚,就算他是如今的筑基巔峰期,恐怕也不被人家看在眼里。
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師兄逝去,宗門分崩離析,而一輩子痛恨自己。
筑基巔峰期和金丹期只有一線之隔,對許多修士而言卻是一輩子跨越不過的天塹,可如果他能金丹期,一切就會與眾不同。
世家不可能得罪一個金丹尊者,至少表面上會有意拉攏幫助,盡量不和他結仇。
前提他是金丹期!
季遠山不是沈澤的師弟,只是這段時間對他十分崇敬而已,假設這一切便讓他胸口發悶。
如果將天極宗的困境帶入在自己的門派上……季遠山心臟一頓抽痛,讓他大汗淋漓,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沈澤想問他的只有一件事:有一天宗門遭受滅頂之災,而他作為最有天賦、最可能撐起師門的人,卻因自己貪圖享樂而無能為力,他會不會恨自己沒有努力修煉?
季遠山心神震動,他撫著自己的胸口,緩緩地靠回枕頭,他想了很久,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,才疲憊地又一次閉上眼睛。
他做了一個噩夢,夢里的小九慘死在天武宗和世家的兩個少爺手中,師父為他報仇,卻得來了更慘烈的報復,整個仙門被屠殺一空。
季遠山猛地驚醒,夢里的一切太過真實,他甚至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,踉踉蹌蹌地推開門,卻正巧看到院中的小九。
小九還不是夢里身形高挑的少年,他仍然是個小團子,努力提著到自己胸口的大木桶。
看到忽然推門出來的季遠山,他放下木桶,擦了擦汗,開心道,“師兄,你今日起得好早呀,我將水幫你打來了,唔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