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的眼皮看起來有些發腫。
我看到他干澀的唇張了張,又閉上,仿若有千言萬語要和我說,又不知道從何說起。
我啞著嗓子問:
「嚴檐怎麼樣了?」
沒想到我鬼門關走一趟,活過來第一句居然是問這個。他看著好似被噎到了,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,但礙于我認真的目光,又只能沒好氣地回答。
「他好得很,比你早醒一天,現在又睡過去了。」
我「哦」了聲。
「那就好。」
怎麼說嚴檐也是被我帶進這個行業的,他要出了事,我心里還真過意不去。
我數不清有多久沒有和許意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相處了。
至此,他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。
我掙了掙,他卻握得更緊了。
雖然大致地猜到是許意救了我們,我還是沒話找話:
「你怎麼會知道我們被綁了?」
「這個工地我有所了解,老板早就欠債還不上了,網上天天有人舉證,但都沒有人管,我擔心你又剃頭挑子一頭熱。」
想起來,陸許意還有些后怕。
他怒極反笑:
「一問,你果然去了。」
他這一笑,讓本就凝重的氣氛更是直接就凝結起來了。
「你就喜歡接近一些危險的人。」
「包括你嗎?」
這嘴順的……
我腳趾快摳出了一座三室二廳,只能無所適從地摸摸枕頭,又撓撓被子,來掩飾那句失誤。
終于,在無限的尷尬中,陸許意上前一步,主動地拉近我們的距離。
他借著力道,如同一個孩子,環住我的腰,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,毛茸茸的頭發刺得我很癢。
在他人面前高傲的太子爺卻在我面前放低了自己的姿態,肩膀微微顫抖,他在努力克制。
耳畔響起他的輕聲祈求:
「爾爾,我錯了。
「不要再丟下我了,好不好?」
這一刻,看著完好無損的譚爾,陸許意對于譚爾的想念達到了頂峰。
當得知譚爾去了工地,他一瞬之間好似忘記了怎麼呼吸。
他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麼沖進火場的,大腦深處一片空白,險些失去譚爾的恐懼以及沒有譚爾的孤獨互相交織,陸許意一天也堅持不下去了。
12
我僵直了身體,任由許意將我緊緊地抱在懷里。
幾經猶豫,我問出了那個橫亙多年的刺。
這根刺太疼了,我恨不得就這樣將它連根拔除。
「許意,你說過,你不會喜歡殘疾人。」
許意抱著我的手僵硬了。
刺攪得肉生疼,我在心底苦笑,正欲推開他——
病房門被扣響,踩著高跟鞋的宋家小姐捧著一束花走了進來。
在見到我和許意抱在一起,她「喲」了聲,眼中戲謔:
「陸少,總算抱得美人歸了?
「看你那不值錢的樣子,好歹也是個太子爺,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。
「人小姑娘嚇也要被你嚇死了。
「你都不知道醫院那些人怎麼嘲笑你的,我可聽見了……說什麼京圈太子爺,拋棄宋家小姐,為愛癲狂……」
我驚訝地看著那個傳說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世家小姐,這會兒咧著大牙,連珠炮似的調侃我和陸許意。
「哦對了,年小姑娘你可別誤會。」對著陸許意漲紅的后脖頸,宋舒瀾繼續嬉笑道,「我和陸許意就是合作關系。我爸和我媽鬧離婚,我爸找了個二奶生兒子,我就想著幫我媽從我那沒良心的爸手里拿回點東西。
「事到如今也差不多了,你放心,到時候我會開場發布會宣布取消訂婚,一切都由我買單。」
見我還是不說話,宋舒瀾反倒急了,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。
「還沒說開?」
她把頭轉向陸許意:
「你是擔心小姑娘嫌棄你的心臟病?」
宋舒瀾的話讓我愣住了。
她毫不避諱我的存在,繼續說道:
「你不是已經在接受治療了。
「你告訴她啊。
「你倆到底能不能長嘴啊?」
什麼心臟病?!
我猛地去看許意,可他遮遮掩掩的,并不愿意和我談起這個話題。
但在見到我因為著急而通紅的眼眶時,他又認命般地哀嘆,動作輕柔地將我的碎發別至耳后。
他低聲道:
「爾爾,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。
「醫生說我這種,治愈的可能性極低。
「所以我就抱著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的心理,渾渾噩噩地過著每一天。
「和你比起來,你前途璀璨,而我不僅比你大六歲,還是個有缺陷的人。所以我不敢回應你的感情,我害怕你只是年少的一時沖動。
「等醒悟過來,你會發現,我是個老男人,人也并不優秀,從此你一去不返,可我卻會記住你一輩子。
「我許意認定一個人,那便是永遠。
「我本想給你后悔的機會,可我舍不得。」
13
原來一直以來,我們都活在對于對方的自卑之中。
兩個人都帶著自以為是的「我以為」。
一時間,我百感交集。
明明兩張嘴就能解決的問題,硬生生地被拖了五年。
看著許意那張俊逸卻又自責的臉,我說不清這會兒的自己處于一種什麼樣的心情。
我讓許意離開,我想一個人靜一靜。
可他不愿意,他生怕他這一走,我又會偷偷地跑掉。
找都找不到。
男人的眼瞳潤潤的,看著我時,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勁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