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嘆了口氣,仿佛我的問題比數學試卷最后一道大題還要困難:「她又考砸了,心情不好,氣得脖子都紅了。」
我……
那不是氣的,是臊的。
十七歲的姜寧,最是敏感自卑的年紀,腦瓜子不夠用就算了,偏偏每次考試試卷都是由班長,也就是謝初辭發放。
看著卷面上可憐兮兮的兩位數,再看少年鮮紅的逼近滿分的試卷,小姜寧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桌子底下。
「好同桌不應該相互幫忙嗎?你的幫扶帶工作怎麼開展的?」我佯裝嚴肅的語調仿佛給了少年莫大的勇氣。
他問:「她希望我幫她嗎?」
當然,誰不想暗戀的男孩子幫自己補習呢?
電話掛斷前,我特地交代一句:「你委婉點。」
記憶被重新洗牌,我透過歷史的塵埃,看到十八歲的少年坐回位置上,別扭又緊張地抽走同桌壓在胳膊底下的數學試卷。
在少女羞惱的目光中,繼續板著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,像個來視察工作的教導主任:「怎麼能錯這麼多?你有聽過課嗎?」
小姜寧臉紅得愈發厲害,羞憤地奪過試卷,團成一團丟進課桌,趴在課桌上繼續 emo,這回只給謝初辭留了個后腦勺。
手機又收到少年發來的短信:「她怎麼又生氣了?」
少年,你懂什麼是委婉嗎?
10
日子在一天天過著,距離謝初辭被捕只剩不到一個月時間。
期間,我試圖將案發那日的情況詳細描述給少年,讓他提前避免悲劇的發生。
又怕我的每一個舉動,會造成世界運行軌跡的偏頗。
讓原本竟在掌握的一切,朝著我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。
這天,姜瑤家里來了對不速之客。
距離我第一次見到這對夫妻,已經過去十年。
夫妻倆的身形瘦削,搭配著干凈挺闊的衣褲,只有那兩雙眼睛依舊精明,充滿著算計。
他們是謝初辭的父母,也是十年前那場案件受害者的父母。
是的,謝初辭殺的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弟弟。
夫妻二人一走進院子,扯著嗓子的尖利喊叫聲立刻傳到我家。
「有吐氣的沒有?你們兒子殺了我兒子,讓我們老兩口老年孤苦無依,自己倒是洋樓別墅住得舒服啊?」
男人的聲音洪亮得很,半點沒有死了兩個兒子的頹喪,更像是被好吃好喝對待了好幾年,氣色比十年前第一次見時好上數倍。
算算時間,十八歲的謝初辭也快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了。
塵封的記憶紛至沓來,像一幕幕泛黃的畫卷在我眼前展開。
那年家長會上,這對夫妻不知從哪得到消息,謝初辭被一家條件優渥的家庭領養了,如今日子過得不錯。
他們找到學校,當著全校師生的面,痛罵謝初辭沒良心,父母活在水深火熱里,他卻能在外享福。
原來當年拋棄謝初辭后,他們又很快生了第二個兒子,誰知道小兒子依舊逃避不了被疾病纏身的命運。
多年來,為了給小兒子治病,本就單薄的家底早被掏空。
他們的出現,是為了向姜家討債的。
「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,憑什麼白送給你們,十萬,少一分錢都不行。」
有些人生來就不配為人父母,至少謝初辭的父母不配。
我至今都記得少年松竹般挺立的單薄背影,孤寂地站在所有同學的凝視下,任由面前的潑婦撕扯頭皮,而他的生父正沖著小舅一家點頭哈腰,試圖商量個更高的價格。
十八歲的謝初辭,自尊被碾壓在腳底下,雙手死死陷入掌心中,指腹都恨不得掰斷。
姜瑤蹙著秀氣的彎眉,眼底的嫌惡表現得淋漓盡致:「你們想領回去便領回去,心臟病一年的治療費用有多少你們知道嗎?這些年要不是我們家,他早死了。」
我不知道姜瑤哪來的底氣說出這句話,從八歲被領養那年開始,謝初辭的治療費用都是我爸爸負責的。
小舅一家白賺善心的人設,卻不愿多花一點心思和金錢在他身上。
看著被欺辱到泥里的少年,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擋在他面前,推開撒潑的婦女:「放開他,再不走我報警了。」
「關你什麼事,死一邊去。」
我掏出手機作勢要報警:「你們遺棄孩子在先,不想著對養大他的一家人感恩戴德,還有臉張嘴要錢,有你們這麼當父母的嗎?等警察來了,遺棄罪,買賣人口罪,你們等著坐牢吧。」
面相刻薄的婦女被我的恐嚇反駁的張不開嘴,見推搡我不成,瞪著眼睛,抬手就要朝我臉上招呼。
我嚇得閉上眼,意料中的巴掌卻沒有落下來。
少年小白楊一樣堅毅挺拔的背影擋在我面前,遏制住女人的手腕,甩向水泥地面上。
「別動她。」
謝初辭的聲音低沉有力,里面裹挾著刀鋒一般刺骨的冰冷。
錢最終也沒給。
一場鬧劇讓全校師生看得唏噓不已。
謝初辭的親生父母是被一個眉眼跟他很相似的少年接走的。
他走前看了眾人一眼,瞳孔里流露出的狠辣半點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