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暮辭幾乎從來沒有將他冰冷殘暴的那一面展示給陸嫣,陸嫣完全嚇傻了。
顧暮辭沒再說什麼,他把陸嫣扔在原地,一個人走向玄關。
「暮辭,小霆睡前還在說,希望爸爸明天可以陪他去打球……」
陸嫣做著最后的掙扎。
回答她的是大門被甩上的一聲巨響。
13.
顧暮辭來到了我的出租屋。
他要幫我收拾遺物。
如果不是靈魂無法阻止他,我其實完全不想讓他來幫我收拾東西。
但沒辦法,顧暮辭是我的親生父親,法律規定我們血濃于水,規定我們打斷骨頭連著筋。
他發現了很多東西,都是我不希望他看到的。
比如抑郁癥的診斷書。
——我從初中起,就開始長期接受心理治療。
起初程度很輕,到后來,越來越重。
其實心理咨詢師的校醫是給顧暮辭打過電話的,她說顧小念有明顯的抑郁傾向,希望家長帶著孩子去公立醫院做相關檢查。
顧暮辭當時在國外見重要客戶,聽了兩句就直接把校醫的電話掛了。
顧小念怎麼可能有抑郁癥。
她不缺吃也不少穿,讀的是全市最好的學校,搞得跟誰虐待她了一樣。
無非是學著沈蕓的樣子,又矯情又愛作鬧。
后來,顧暮辭叫助理來幫我開家長會,問了問同學,同學們都說我陽光又健談,不但自己從來沒露出過悲傷的樣子,還總在別人難過時第一時間去安慰。
于是顧暮辭愈發確定,我的抑郁癥不過是個幌子。
但此時此刻,面對著漫長的診療記錄,他的手在抖。
漫長的談話,最常出現的一個詞是——
「爸爸」。
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,這是唯一的高頻詞。
「醫生阿姨,你那麼聰明,能不能幫我分析分析,我是什麼事情做錯了,才讓爸爸那麼討厭我?」
這是剛上初中的顧小念,第一次去心理咨詢室的求助。
「手腕上的傷口是拿鋼尺劃的,對,當然不是刀……我還是很想活著的好不好!但最近總有那種想法冒出來——我這種不招人喜歡的人,大概死了也沒人在意吧。」
這是高一的顧小念。
有研究稱,青少年建立自我認同的過程,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源于父母。
也就是說,一個被父母討厭的孩子,會在長期被惡劣對待的過程中,覺得自己是個很爛的人,于是自己也厭惡自己。
顧暮辭的手指顫抖著,翻開最后一頁。
談話記錄停在高三,我生日的前一周。
「最近藥都好好吃啦,放心,我一直很遵醫囑的。」
「但是好像吃了藥之后,我感覺不到悲傷,也感覺不到開心了,這樣好糟糕啊。」
「因為我夢到爸爸帶我去游樂園了,好不容易有個這麼好的夢,我覺得自己一定會很開心吧……結果可能是藥物的原因,我發現自己感受不到快樂的情緒了。」
「真可惜啊,浪費了這麼好的夢。」
「你問爸爸有沒有帶我去過游樂園?」
「啊,這個問題我下次告訴你,哈哈哈哈哈。」
顧暮辭放下診療記錄,他沉默良久,關了燈,于是黑暗將他徹底籠罩。
他待在黑暗里,眼淚一滴滴打在診療記錄上,最后,他捂住臉,失聲痛哭。
當然沒有。
他當然沒有帶我去過游樂園。
但我在朋友圈,見到過他帶顧小霆去游樂園的照片。
他們發了九宮格照片,每一張里都有燦爛的陽光,和父子二人的笑臉,小熊維尼、米老鼠、白雪公主圍繞著他們,煙花炸響夜空,那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。
而我直到死去,也沒有去過迪士尼。
……
顧暮辭收拾好了我的遺物。
其實東西很少,衣柜看上去很大,里面空空蕩蕩。
四套校服,兩套冬季,兩套夏季。
一件羽絨服,幾件運動 T 恤和長褲,襪子團成一個個小球,碼得整整齊齊。
沒有裙子,沒有發卡,可以看出衣柜的主人是個多麼不愛打扮的人。
是啊,自我厭惡的女孩,怎麼會欣賞自己的美呢。
最后,顧暮辭在衣柜的底部,發現了一個玩偶。
——粉色衣服的洋娃娃。
那件淺粉色的蓬蓬紗的小衣服已經很舊了,邊緣顯出褪色的白邊,但很干凈,頭發大概是被定期地梳過,仍然顯得柔順漂亮。
那是顧小念十八歲的人生里,從父親這里收到的唯一禮物。
她珍惜地保存著,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,從宿舍到家里,一直把它帶在身邊。
顧暮辭抱緊了那個洋娃娃。
他突然想起來,當年,他第一次見到顧小念的時候,她只有三個月大,比這個洋娃娃大不了一點。
她用初來人世的懵懂眼神看著他,而他冷漠地轉身離去,連一個擁抱都沒有給她。
此刻他無比想要給自己的女兒一個擁抱。
然而懷里有的,只有一個冰冷的洋娃娃。
14.
陸嫣發現,顧暮辭開始變得不正常。
她經常半夜驚醒,發現顧暮辭一動不動地坐在她身邊,望著窗外。
「我夢到小念了。
」他低聲喃喃,「夢到我帶她去了游樂園。」
股東會議上他開始頻頻地走神,高管們開始抗議,認為顧暮辭現在的狀態不適合繼續出任 CEO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