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,我媽忽然扯了扯唇角,露出一絲笑。
「桃桃,現在,就剩我們倆……停在這兒了。」
13
第二天,我媽很早就起來,去了趟菜市場。
因為經常買海鮮,她一過去,攤主就在熱情地推銷,說今天的蝦很大,很新鮮。
「保證您女兒喜歡吃。」
我媽怔怔地說:「我女兒海鮮過敏呢。」
攤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到底沒說什麼,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。
我媽挎著竹籃,在幾個菜攤前走來走去。
她拿起胡蘿卜,又放下。
拿起青椒,又放下。
這舉動實在奇怪。
以至于攤主委婉地提醒:「您要做什麼菜,我可以給您推薦推薦。」
我看著她站在原地,費力地回想,眼神迷茫。
忽然明白了。
她不知道我愛吃什麼。
從小到大,我沒擁有過像許嬌那樣點菜的特權,也不像許澤一樣挑食。
我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,一直都是她做什麼我吃什麼。
最后,攤主從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竹筐,推到我媽面前。
「今天新到的舟城野生木耳,很新鮮,買點回去燒肉?」
舟城。
木耳。
這兩個詞大概像是一柄尖刀刺入神經,我媽攥著一小把木耳,忽然彎下腰去,眼淚一滴滴往下掉。
「桃桃。」
「桃桃。」
這樣親昵的稱呼,她當著我的面叫出的次數,屈指可數。
可如今,我已經死了,又怎麼能聽到呢?
她什麼也沒有買,拎著空空如也的竹籃回到家里。
呆坐了一會兒之后,她起身,給許嬌打了個電話。
語氣很冷淡:「你的鋼琴半年就沒學了,還要的話,我就找人給你送到你家。不要的話,我就讓收廢品的人上門抬走。
」
許嬌突然哭了。
她抽抽噎噎地說:「媽媽,你這是干什麼呀?難道我出嫁了就不是這個家的女兒,就不配在家擁有一個房間嗎?」
「你的臥室給你留著。」
我媽面無表情地說,「許桃的房間,我要收拾出來。」
許嬌不說話了。
人不能未卜先知。
我死前打給她那通被掛掉的電話,雖然不至于讓她為我的死負什麼責任。
卻讓她在這個家的位置變得很微妙。
我媽動作很迅速。
第二天上午琴房就被騰空了。
她在家具市場逛來逛去,試圖找出和當初被扔掉的一模一樣的床和衣柜。
但最后也沒找到完全一樣的。
她把那些透著陳腐氣味的衣服從雜物間拿出來,一件件展平,掛進衣柜里。
總共也沒有很多件。
何況都是我上學時買的,就算活著,也穿不上了。
然后她出門,找到一家金店的工匠,盡可能修復那個鐲子,戴在了手上。
我的遺照被放在房間里,每天我媽起床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進去把它擦得干干凈凈。
我不明白她想做什麼。
補償嗎。
還是想讓自己心里好過一點呢。
生前,我是那樣絕望地渴求著她的愛。
哪怕給我一點也好。
可死后才得到。
我有些暴躁地在房間里飄來飄去,想把書架上的東西掃落,想把她新換的床單被罩扯起來丟掉。
像從前無數次吵架那樣指著她罵些傷人傷己的話。
不要再惺惺作態了,媽媽。
為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,偽造出愛我的假象。
難道連你自己都信了嗎。
可我說不出來。
說出來了,她也聽不到。
我第一次意識到,作為一個靈魂體存在,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。
我要什麼時候才能消散去投胎呢?
還是會以這樣的姿態,永遠困在這個不屬于我的家里。
冷眼旁觀他們的幸福人生。
好在很快,就有了答案。
14
那天下午,我媽忽然接到許澤學校里打來的電話。
他們說,許澤和同學打了一架,出手很重。
對方受傷嚴重,許澤要被退學。
還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。
「總之希望監護人盡快來學校一趟,辦理退學手續。」
我媽握著手機,愣住了:「為什麼,他還有大半年就畢業了,怎麼會無緣無故和同學打架?」
學校那邊給的說法,委婉客氣,還算是體面。
「因為一些情感糾紛。」
實際上,是許澤追了很久,就差一場表白的女生,被另一個男生截胡了。
他不敢置信地跑去質問。
那男生握著女朋友的手,無奈地笑笑:「自己的親姐姐死得那麼慘,你還有心情談戀愛,誰敢和你在一起?」
許澤暴怒地撲上去。
兩個人扭打成一團。
沖動間,他抄起玻璃杯砸在那個男生額頭上,結果碎片扎進了太陽穴。
因為是他先動的手,且對方受傷更重。
退學已經無可避免。
更要命的是,對方家長已經報了警。
在我面前向來囂張跋扈、不可一世的許澤,在看到我媽的一瞬間,就哭了。
我媽還算冷靜地坐下來,和對面的父母商量賠償事宜。
他們一開始很堅決,說要上訴,就算坐不了太久牢,也要給許澤留個案底。
直到我媽提出用一百萬達成和解。
最后,雖然許澤退學了,但至少免除了牢獄之災。
回家的路上,他表情頹然到極點。
忍不住說了句:「許桃人死都死了,我談個戀愛怎麼了,還不能正常生活了嗎?」
我媽猛地扭頭看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