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后,他遞給我一張紙,我才反應過來,自己哭了。
「大膽哭吧,丑也沒事,我不看,聽話。」
被人傷害時,我可以虛張聲勢。但一遇見關心,我就只能丟盔棄甲。
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被這一句話擊潰,我從小聲抽泣到嚎啕大哭,再到撲進宋均懷里歇斯底里。
「我才二十八歲,我連我為什麼活著都沒搞明白,就要死了。
「可為什麼是癌癥呢。為什麼不能賜我一場猝死。
「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,我辦葬禮都湊不齊一桌席。
「我到底要怎麼樣,才算對得起這一生啊。」
……
憋了許久的話,此時都不管不顧地爆發了出來,但卻沒一個字事關陸揚。
有些東西說出來了,就真的是把自己全盤否定了。
確診以來,我一直壓著自己,提醒自己要體面、要成熟,不要沒皮沒臉地去乞求同情、討要關心,但現在,我不得不承認。
我想要同情,想要關心。
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。
宋均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力地回抱住了我,很用力,像是要我嵌入身體里一般。
等到我哭得沒有力氣了,癱軟在宋均懷里一動不動時,他才開口,聲音里藏了一絲顫抖:
「沈文靜,有病就治,不準放棄。」
「晚期了。」我無力地回道,臉部肌肉習慣性向上拉扯,試圖擠出一絲笑。
他重重罵了一句臟話,松開我,眼睛紅紅地沖我吼道:「這麼大的事情,為什麼要一個人扛?你那個男朋友是廢物嗎?他為什麼不陪在你身邊。」
「他在忙著取悅別人。」我甕聲甕氣地說。
他微微張著嘴,一滴淚從他的眼眶滑落,他連忙別過頭,用力抹了下臉:「我背你下山,帶你去找醫生,你做事急急躁躁的,說不定是搞錯了。
」
「宋均,能陪我喝酒嗎?」
「喝個屁。」
17
宋均一路背著我下山,隔著薄薄的衣料,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,還有獨屬于他的氣味。
我輕輕開口:「宋均,謝謝你啊。」
謝謝你接收我無法消化的情緒。
謝謝你愿意被我的負能量反撲。
下山之后,坐回車里,宋均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啟動車子,背我這麼大的人下山,他累得夠嗆,但卻一直固執地不肯放我下來,就好像在和誰較勁一般。
「什麼癌。」宋均問。
「肝癌。」我老老實實回答。
「媽的,那你還喝酒?」他猛地一踩剎車,我們身體都被慣性帶著往前狠狠一栽。
「喝醉了就什麼都不怕了。」我垂下眼睛,回道。
他板著臉沒理我,重新啟動車子。
「宋均,沒關系的,我已經想通了,反正是晚期了,沒有治療的必要,我還有錢沒花完,就出去旅游一圈,好好犒勞自己,日子應該會很不錯的。」我安慰道。
他又是一腳剎車,停住車子,目光沉沉地看著我:「去哪兒?」
「彩云之南。」
「什麼時候走,幾點,哪個航班?」
我立馬緊張了:「你千萬別來送我啊。」
他緊抿著唇,嗯了一聲:「想多了,隨口問問。」
我如實說了之后,他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,過了一會兒,才繼續開車。
到一個飯店門口停下時,宋均似乎調節好了,神色如常地和我介紹這里的特色。
我心里的愧疚消散了一點兒。
畢竟對一個陌生人分享這樣的噩耗都有些不妥當,更何況我和他共事五年,亦師亦友。
吃飯的過程中,宋允不耐其煩地勸說我再去復查一次。
我幾次打岔失敗,只得認真地告訴他:「宋均,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絕望。
」
他有點生氣,但又不得不顧及我的情緒,討好著妥協的樣子,看起來又憋屈又可愛。
我忍不住笑了笑。
第二天出發去機場時,我心情比想象中要輕松很多,我以為是昨天那場爆發讓我冷靜了。
又或者是,逃離這個有太多回憶的城市去往新的地方讓我覺得期待。
直到坐上飛機,即將起飛時,某些刻意隱藏弱化的情緒沖破了枷鎖,猛烈地叫囂,一發不可收拾。
我才不得不承認,我對這里的人、這里的事情,有多深的眷戀。
我捂著臉貼著窗戶那側,壓抑著聲音哭得全身顫抖,等飛機平穩地飛上云層后,我才安靜下來。
「餓不餓?」
身側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,我驚訝得不敢回頭去看。
那人又說:「沈文靜,我拿頭等艙的位置換到你身邊來,你看都不看我一眼?我找你賠錢了啊。」
我緩緩轉過身去,對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。
那眼睛的主人,似乎在求表揚,很驕傲很得意的樣子。
「宋均,你怎麼會來?你瘋了嗎?」我太過詫異,聲音有一點大。
「不要太感動了,以身相許我是不會同意的,你再想想其他報答的方式吧。」他斂起笑臉,語重心長地胡亂八道。
「你認真一點,你為什麼會來?」
我不肯被他帶偏話題,沉下語氣。
如果真為我來的,那這人愛心也太泛濫了,他才應該去挖野菜。
「辭了啊,我這種人才去哪家都是能將,這段時間就先大材小用一下,陪陪你,就當做好事了,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帶好運呢,一不小心就讓你多活了個十年二十年,七八九十年也有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