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老了,體態臃腫,唯一不變的是,她笑起來還是那麼溫柔。
可惜,她不是向我而來,不是對我笑。
我也再不要等她了。
12
回到酒店,我渾渾噩噩往床上一倒,任由腦海里各種雜亂無章的念頭糾纏。
其實想想我還挺幸運的。
要死了,也沒什麼人讓我牽掛,患的癌癥是最沉默的一種,平時都不折磨人,反應只留在后期。
工作上,有貴人相助;愛情里,也曾如膠似漆,心心相印。
遺憾嘛,有是有……
算了。
都只能算了。
長夜好難熬,理智根本壓制不住紛飛的思緒,眼淚又開始往下淌,胸口鈍痛得如同壓了一大塊石頭。
抽了幾根煙,也緩解不了,反而又被拉進了回憶。
我第一次抽煙,是陸揚教的。
那時,我 22 歲,陸揚 24 歲。
還沒確定關系,處于他單方面向我傳輸熱情的階段。
因為工作不順,我在江邊吹風,發了一條很失落的朋友圈。
他看到后,竟然對比著照片上的景色,找到了我的位置。
極其有心和主動。
然而,我一向慢熱,輕易不會對人產生分享欲,他問了我很久也沒問出個什麼來,就遞給我一支煙。
「你不能把自己憋壞了,人就像氣球,憋到一定程度就炸了,抽根煙吧,把濁氣吐出來,我就是這麼釋放壓力的。」
我震驚了一下,然后接過。
他遞來打火機幫我點燃,抬眼看向我的瞬間,火光倒映進他的瞳孔,我看在其中,看到了一些很真摯的東西。
自那之后,我就開始偶爾抽煙。
和他真正在一起時我又戒掉了,因為我覺得煙味會藏進頭發里,有點難聞。
而他睡覺又喜歡抱著我,埋在我發間,蹭著我說一些情話。
回憶會上癮,情緒會加劇,突然哭得喘不上氣時,我求救般地翻找手機聯系人,想要一個出口。
可為什麼,沒有啊。
絕望從四面八方涌過來,將我包裹其中,重重擠壓,又撕裂。
一遍又一遍。
癌癥可怕,孤獨也好可怕啊。
我失控地將手機砸向地面,「嘭」的一聲過后,手機忽然毫無預兆地唱起了歌。
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去,碎掉的屏幕上跳躍著宋均的名字。
那一瞬間,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來,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按下接聽。
「無業游民,我這個社畜剛加完班,要不要可憐可憐我,陪我過個生日。」
聽他說完,我才后知后覺自己屏住了呼吸,連忙用力喘了兩下。
他問:「嘛呢?」
「沒,能喝點酒嗎?」我問。
「小酌沒問題,大醉得付費。」
見面的地方是一個燒烤攤,油煙伴隨著食物的香氣飄過深夜的長街,人們圍坐在小桌邊,高談論闊,卸下白日的偽裝,姿態隨意,時而有酒瓶碰撞和烤肉滋滋作響的聲音。
這種樸實和美好的煙火氣,最能擊退內心陰暗處的魑魅魍魎。
我很喜歡。
雖然已經很難有食欲了,但看著也是一種滿足。
宋均舉杯和我相碰:「這是我和你一起過的第五個生日了。」
我喝了一大口酒,咂咂嘴:「我什麼時候陪你過了五個生日?」
他伸手越過桌子,用力敲了下我的額頭:「你沒良心啊,哪次過生日我沒請你吃飯?你來公司第一年,還給我送了生日禮物呢。」
我真沒印象,宋均為人大方,經常組織部門聚會,次數多了,我也就沒注意原因,帶著嘴就去了。
但單獨吃飯,是沒有的。
見我迷茫地看著他,他嘆了口氣:「算了,不說了,錢白花了。」
我笑了一下,又繼續喝酒。
「你眼睛這麼紅剛哭過吧,唉,男人不自愛,就像爛白菜,你扔顆爛白菜心疼什麼呢?你看我,母胎單身,我這樣的人,被扔了才值得可惜。」
他想活躍氣氛帶動我,說話時候故意眉飛色舞,看著不太聰明。
我笑笑,回道:「嗯,說得不錯,別說了,大白菜,生日快樂。」
他眼睛很亮,舉起酒杯直直看著我:「謝謝,希望明年這個時候,也能聽到你這句話。」
我心沉了一下,舉起杯子:「祝你長命百歲,健健康康。」
「哎呀,你詞匯量太少了。」
今晚的宋均話特別多,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我沒印象的事。
比如,他剛升職時被競爭對手孤立,全公司都拿他當透明人,只有我,一看見他就和他打招呼,大聲喊他「宋總」。
他還說,我分享在朋友圈的歌他都有聽,甚至為此組織了幾次部門唱 K,想著要驚艷我。
還有什麼,全公司他最喜歡罵我,罵著罵著會上癮,因為我的小表情最多,簡直就是把心里話寫臉上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,說著說著,他的臉越來越紅,從耳朵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。
眼睛卻越來越亮,黑白分明,似有星辰。
我一直在笑,偶爾附和兩句,更多的是喝酒,麻痹自己的感官。
沒去在意他表達什麼,只圖個熱鬧,有人陪。
13
次日醒來,難得是上午,精神很不錯,應該可以干很多事。
我去醫院開藥,給旅途做準備,卻不想在長廊里迎面撞見了陸揚。
也沒分開多久,四目相對,我竟恍惚了好一陣。
他瘦了,眼神疲憊。
「聊聊,好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