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正是在這次催眠里。
我回到了十年前的濱江市第十九中學。
原來什麼情書、檢討、學校附近的林蔭小道,以及尚未遠去的人。
……都不過只是我一場幻想而已。
出醫院的時候,宋醫生送我到電梯口。
轉身之前,她突然啟唇,問:
「這次的催眠,你還能看到他嗎?」
我愣了愣。
隨即慣例般地脫口道:「沒有。」
她便又笑了:「程小姐,催眠治療需要患者和催眠師相互配合。不說實話可不太妥當。」
「好吧,」我勉強扯了扯唇角,「是還能看到他。」
宋醫生輕輕嘆了口氣:
「這說明,你還是沒有走出來。程小姐,人總是要向前看的。
「你要是自己心里不愿意配合,那即便是再好的治療手段也沒用。」
我點頭:
「我明白,謝謝你。」
但一直到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。
我還在想。
可是要走出來,哪里是這麼容易的。
我和他,年少相識,在一起了這麼多年。
從十年前那場演講比賽上的驚鴻一瞥。
到十年后西衫大道教堂里,無名指上熠熠生輝的婚戒。
我們……明明已經訂過婚了。
可如今,婚禮卻成了葬禮。
白紗成了靈柩前的白幡。
原本約好要與我共度此生的人,早我數年,長眠于地底。
我忘不了他。
我不愿意忘了他。
是我自己,不想走出來。
15
神思飄蕩,不知不覺間,竟已拐過了某處街角。
這里是看起來頗有些陳舊的老城區。
市區規劃建設的時候,被劃分在了紅圈之外。
是城市飛速發展、日新月異,座座高樓拔地而起的夾縫之間,被遺忘的地方。
爬山虎一片盎然生機,層層疊疊的綠意包裹了破敗的老樓房。
彎彎繞繞的藤蔓糾纏之中,舉目望去。
依稀可見長街盡頭處,開著一家舊花店。
像是有一種無端而致命的吸引。
我推門而入。
握在手里的手機,恰在此時,從掌心傳來一下極輕微的震顫。
[北極兔七號]:「您好,尊敬的客人。日落西山前,我可以再為您實現一個心愿,請告訴我,您的愿望是什麼?」
我盯著屏幕上彈出來的消息。
心神俱震。
北極兔七號,這不是我夢境里的東西嗎。
怎麼會出現在這里?
驚訝間,手機又震動了一下。
[北極兔七號]:「不說也沒關系,系統監測您的心愿是希望能夠見到江淮禮。」
[北極兔七號]:「那麼,如您所愿,我尊敬的客人。」
消息發過來的同時,我原本好端端戴著的戒指突然掉到了地上。
我倉促間俯下身去。
它卻搶先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撿起來,又遞還到我面前。
眼前的男人生得精致昳麗,一雙眼尾處微微上挑的桃花眼,唇角含笑,正挑眉看著我。
我從他手里接過那枚戒指。
感覺自己連指尖都在顫抖。
「江……」
是江淮禮。
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有什麼樣的心情。
連一聲名字都還沒叫出口,眼淚就先奪眶而出。
江淮禮輕聲嘆了口氣,指腹摩挲我的眼角,說不出的溫柔繾綣:
「哭什麼,誰欺負你了?」
……
與此同時。
手機又自動亮起。
主屏幕上彈出一條信息。
[北極兔七號]:「您能跟他相處的時間僅剩一天,好好珍惜吧,客人。」
我垂眸,掃了一眼時間:
「2017 年 10 月 24 日。」
是飛機失事的前一天。
16
「說話啊,哭什麼呢?」
花店里,暖黃的燈光流瀉而下,打在一捧白玫瑰上。
江淮禮抬手,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,又問:「到底怎麼了?」
我摁熄屏幕,把目光從那行時間顯示上移開。
真的,只有最后一天……
我一把撲到江淮禮身上,雙手環抱住他勁瘦的腰身,把臉埋在他肩窩里,悶聲道:
「江淮禮,我們婚期什麼時候啊?」
江淮禮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始料未及,被我撞得一個趔趄。
后退兩步,堪堪穩住身形后,他拍了拍我后背,笑:「再下個月 17 號,怎麼了,你著急啊?」
「是,」我把他摟得更緊,「我們能不能今天就結婚?」
「那怎麼行。」
他動作很輕地推開我,然后從我手里拿過那枚戒指,又慢慢地把它戴在我的無名指上。
我縮了一下手:「你怎麼戴無名指啊?我們還沒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程小姐,」燈光映得江淮禮眉眼溫柔,他緩著聲音,道,「婚禮總不能隨便吧,一天時間太短了,來不及準備。」
「是,來不及。」
我看著他,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的,活生生的江淮禮。
只覺得自己心里發苦。
可我們……只剩一天了。
我們沒有未來,也沒有以后。
相伴的時間,只剩了這最后一天。
我低下眼睛,強壓下眼底的那股酸澀。
然后又抬起頭,稍微有些勉強地對著江淮禮笑了笑:「你明天就要動身去 A 市了,咱們今天再出去玩一圈?」
他勾唇:「好啊,去哪兒?」
我想了想,道:「落霞山吧。」
17
落霞山是濱江市著名的一處旅游景點。
云蒸霞蔚,山峰高聳入云。
每至日落時,霞光便落滿了整個山頭。
「落霞」因此而得名。
約莫傍晚時分,江淮禮帶著我開車上了山。
此時時候已經算不得早,一輪紅日遙遙地掛在山頭,似乎很快就要落下去。
而月亮,也該快要升起來了。
在山頂,迎著傍晚的風,江淮禮把我擁在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