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于是試圖提醒他,道:「就是您上周讓我回去寫的,十四萬字的檢討,限期一個月。」
「十四萬?」主任眉頭皺得更厲害,「哪個正經人檢討讓寫十四萬啊,再說我閑著沒事兒讓你寫檢討干什麼?」
「因為表白墻上掛的那封情書啊……您以為那是我寫的。」
話音方一落地,我眼前突然空白了一瞬。
似乎有哪里出了什麼問題。
對了,情書……
那是寫給江淮禮的。
昨天那個不太尋常的北極兔七號,也疑似是他。
或許我應該去找江淮禮問問。
柳絮紛紛揚揚,在乍暖還寒的早春時節里恣意飄飛。
主任還在絮絮叨叨:「什麼表白墻上的情書啊,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兒……」
……
「抱歉,我沒問題了,您接著忙。」
的確是該去找找江淮禮。
我道過歉,朝主任鞠了一躬,轉身回學校。
此時距離早晨六點已經過了好些時候。
東方吐白,一輪紅日緩緩升起。繼而,萬千金輝盡灑。
濱江旁邊的小道上,林木成蔭,落葉與柳絮間或交雜。
自行車一輛接著一輛,行動間留下清脆的鈴響。
行人身披晨光,步履匆匆。
似乎,一切如常。
但也只是「似乎」而已。
我緊了緊衣服,加快腳步。
一定有哪里不一樣了。
11
五個月前,濱江市曾舉行過一場演講比賽。
市十九中選派三十二名同學參加。
我和江淮禮也在此列。
在市文化館,正廳,臺下,隱在人群里。我第一次把目光光明正大地投向他。
聚光燈下,一身熨帖正裝的少年邁著長腿緩步上臺,眉目清秀如畫,疏疏朗朗。
自我介紹的時候,江淮禮語調不急不緩,提及自己來自濱江市第十九中學,高二七班。
那一天,意氣風發的少年人,臺上耀眼奪目的模樣。
我記得很清楚。
似乎「江淮禮」這個名字第一次在我心底打下烙印,就是自那場演講比賽起。
……
趁著課間,我來到高二七班。
然后在門口攔下一個束著馬尾,瞧著似乎挺和善的女孩:
「同學,我找江淮禮,能幫我叫一下他嗎?」
可意料之外的,對方卻是神色疑惑。
「江淮禮……?你是不是找錯班了呀。」
我詫異,問:「找錯了?」
「對啊,你再確認一下。我們班沒有這個人。」
「我在這兒上課呢,班上有哪些同學我還能不清楚嗎,真沒有這個人。」
分明語氣平淡的輕飄飄一句話,于我而言,卻如同平地炸響一聲驚雷。
耳邊霎時嗡鳴一片。
因為——
不該有錯。
我所在的高二九班,和七班教室僅間隔一個走廊,咫尺相望。
無數個在學校上課的日日夜夜,我透過九班的玻璃窗戶看出去。
時常見到江淮禮進出七班的教室。
或是單手懶意洋洋地插在校服兜里,踩著早自習的鈴聲踏進教室;
或是和朋友去完操場回來,懷里抱著籃球,漆黑的額發稍微凌亂;
或是圣誕、七夕之類的節日,他獨自一人,低垂著眸子從教室里走出來,手里拿著一堆賀卡情書。
總而言之。
七班怎麼可能沒有江淮禮這個人?
我仍懷有一絲慶幸,不死心地繼續四處打聽。
他或許只是轉班了……
也可能是我問的人恰好都不認識他。
但現實總很喜歡迎面給人一個大耳光。
一上午過去,我僅得出一個結論
——高二七班,的確從來沒有過一個同學,叫江淮禮。
王主任不記得他曾經因為情書的事情叫我寫過檢討。
明明前幾天還在全校引起了轟動的那篇寫給江淮禮的表白情書,也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。
江淮禮……
似乎除了我之外,他根本并未出現在任何人的生命里。
可好端端一個大活人,怎麼會平白無故,就此徹底銷聲匿跡?
12
有柳絮被風吹得飄下來,落到發間,滾了兩圈,又墜到地上去。
……
我尋了個由頭告假回家。
好在。
早上快遞員送來的那份檢討并沒有消失。
我從柜子里把它抽出來,仔細察看過一番。
這一沓紙張拿在我手里,原本和我早上見它時并無二致。
但不過片刻有余,隨著我目光的寸寸下落,在其即將觸碰到這份檢討的最末尾一行時。
那里竟然憑空出現了一行藍色的小字。
仔細看去。
是留在文末的兩行落款。
與正文看起來相當隨意的狗爬字體全然不同。
這行落款,字跡端正工整而又不失力道,用藍色鋼筆認認真真地,在紙上寫著:
「江淮禮
「二〇一七年十月二十四日,于濱江。」
二〇一七年……濱江……
我死死攥緊了白紙,視線一瞬不瞬地凝在這行字上,越看心里越覺得不對勁。
指節竟也不受控地微微顫抖。
若這份檢討當真是江淮禮替我寫的,可他緣何要在末尾留下自己的名字?
還有……
今年分明是二〇〇九年。
落款上又為什麼寫的會是二○一七?
……硬筆書寫的漂亮字體,此刻落在眼底,也變得無比刺眼。
而先前種種疑點,亦恰在這時,一齊涌上了心頭。
——看不清臉的快遞員、本不應存在的藍白混色工作服、一晚上就能完成的十四萬字。
還有,那個我目光追隨許久,卻又憑空消失了的,江淮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