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老師說蔣逢森的骨灰按照他的要求,海葬了。
如果想要祭奠他,去臨城港口就可以。
好像一切都在變,唯有看到劉老師的時候,才能從巨變的生活中窺到一絲從前的氣息。
平時的劉老師該是個嚴厲的老師。
可他一看到我,便是滿眼的于心不忍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臨城碼頭的。
還記得在這里,我們共同完成了苦肉計,初步取得了洪興才的信任。
我找了塊兒相對平整的礁石坐下,撲面而來的是海風咸腥的氣息。
海面霧蒙蒙的,有些看不真切。
連燈塔都被掩在霧里。
蔣逢森曾說我是他的燈塔。
可只有身處黑暗的人才能看見燈塔的光。
蔣逢森,我很想你。
隱隱地看到一個黑影朝我撲來,我甚至沒來得及轉過頭看清楚這個黑影是什麼,就被撲倒在礁石上。
后背傳來刺痛。
「嘶。」
「陳老師,你怎麼會在這兒?」
陳澤有些尷尬地站起身,將我扶起來后,他低著頭摸著鼻頭不說話。
「你是不是以為我要……跳海?」
他連連擺手:「我沒有那個意思,你肯定是在看風景。」
我最終什麼也沒有解釋。
我們兩人沉默著往岸邊走,他脫了外套罩在我肩上。
外套里是陳澤身體的溫度。
我停下了腳步。
「陳老師,也許是我自作多情。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清楚,我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回應,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我身上。」
陳澤反而如釋重負地笑了:「我還以為你沒看出來呢,看出來就好。」
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。
「陳老師,你也看到了,我這個人沒什麼生氣,我就是座會移動的墓碑而已。
你既然知道我的事跡,自然也知道在我退學的前兩年,還有一名男生跟我做了相同的事情。」我指了指海面,「現在他就被葬在這片海里,我是特意來看他的。」
蔣逢森,你沒有給自己立碑,我就當你的墓碑。
原本天上還是愁云慘淡的,太陽不知是什麼時候出來的,映在陳澤的臉上。
光與影將我們分割在兩個世界。
……
陳澤比我想象中執著。
他不知不覺地就侵入了我的生活,我遠在丹城的父母也知道了他的存在。
他甚至幫我組織了我那屆畢業生的同學會。
他握著我的手,語氣真誠:「你的畢業典禮,我補給你。」
我很惶恐:「陳老師,我什麼都回報不了你。」
溫度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掌傳遞到我的手掌,他說沒關系,他不會逼我回報,他做的一切都是順從本心而已。
同學會上,我一眼認出了小如。
小如也撥開人群來給我擁抱。
我有些生澀地回應她的擁抱。
你看,有的情感不會因為時間流逝,缺少鏈接而減少。
它反而會如同陳釀的酒,歷久彌新。
同學會結束的那一晚,媽媽打來電話,跟我聊了很久。
她說我應該在蔣逢森用力保護過的地方,好好地生活。
她說我該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,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。
我忽然就想到了一首詩。
我有故人抱劍去,斬盡春風未肯歸。
我把自己的靈魂留在了那片爛尾樓,可還有那麼多人想把我拉扯到生活這條湍急的河流里。
我想,我該讓他們如愿。
22
我答應了陳澤的求婚。
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,試婚紗,選酒店,選婚慶公司。
和陳澤去醫院婚檢時,我在病房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蔣逢森。
兩年前死在我面前的蔣逢森。
他的手腳被綁在床上,身上處處是自殘出來的傷。
我沖進病房后,他一邊拼命地側過臉躲避,一邊用祈求的語氣說:「夢夢,別看我。」
我見過他的各種樣子:學校里耀眼的優秀學長、洪幫里吊兒郎當的小混混、和我一起執行任務時的堅定可靠。
可我沒見過他這個樣子。
整個人瘦到病態,身上是層層疊疊的傷疤。
脆弱又絕望。
我想去抱抱他,我想告訴他我很想他。
我甚至不想責怪他為什麼明明活著,卻兩年都沒有找我。
我心里只剩感激。
感謝上天,讓蔣逢森還活著。
可蔣逢森反抗得很激烈,最后是護士給他注射了鎮靜的藥物,他才合上眼睛,進入了安穩的睡眠。
可即使在睡夢中,他也顰著眉,神色痛苦。
走出病房,我雙手握拳,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,傳來陣陣刺痛,我才清醒。
「對不起,陳澤,婚禮還是取消吧。」
陳澤靜靜地看著我,良久,他背過身去。
「我尊重你的決定,若是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,也可以找我。」
而我已經壓抑不住哭腔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「對不起」。
林夢,你怎麼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?
你可真是個糟糕的人。
一張紙巾被遞到我的手上。
「不用道歉,是我非要招惹你,非要強求一段不屬于我的緣分。」
我搖頭:「你很好,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。是我的錯。」
我留在了病房照顧蔣逢森。
起初他很抗拒看到我。
后來見我堅持,他也停止了反抗。
只是一遍遍地勸我離開。